入冬，树的形态发生变化。家乡多落叶树，常青的就那么几种，冬青、桂花、香樟、松柏，掰着指头就能够数得过来。落叶树就多了，椿、楝、槐、梧、枣、杏、桃、柳、杨，等等，四季分明，春绿夏阴秋黄冬谢，一套套的讲程序、讲规矩。我喜欢落叶树超过常绿树，落叶树有动感，落叶的飘零，让人不忘时间的消融，“逝者如斯夫”，落叶若流水，逝者也。

落叶是捎有颜色的，黄或者红，都朗朗的带着声音。挂于枝头，寒风吹响它。流落于尘土，老蚯蚓拱动它。如若在黄叶、红叶间，嘬起唇齿吹响年少时的口哨，总能找见冬叶的回应，这回应的脉络是鲜艳的，黄或者红感情丰沛。

冬天里，有几种树叶的颜色意味深长。比如黄连木，这苦苦的树，叶子黄得透明，黄得纯粹，黄得一丁点杂色也没有。黄连树是苦树，少有虫子啮食它的叶子，黄叶因之完整。小城最古老的一棵树是黄连木，粗壮高大，或许正因为苦，让它经得起磨难，真真实实的活了下来，活成了古树。经冬，古黄连木又年轻了一把，黄叶飒爽，和春绿有一比较。苦苦的身子不生虫，黄叶自然无虫子的走动痕迹。

再比如柳树，它的叶子非得寒风浇灌上几遍，才姗姗的黄，才十二分不情愿地让绿褪去。事实上，柳树的绿比许多树的绿都早，我观察过，在所有的绿叶中，柳绿是最经久的。黄透了的柳叶，一定是要经历飞雪、寒冰敲打才会落去的。还比如栾树，它历冬的黄叶是和荷包状的种子共存的，过往的绿叶衬托黄花，冬天的黄叶拱卫种子，那么的含情脉脉，那么的无私无畏。小鸟在栾树的枝头跳来跳去，雪天发出啁啾的鸣唱，黄叶若伞，撑起了小鸟的一片天空，而装在“荷包”里的种子，小鸟尽情享用，进而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。

冬天，乌桕的叶子是多彩的，绿、黄、红，加之它虬龙般的枝条，站在大地上，便是一株独立的风景。我的老家乌桕树多，它也是外来树种，不过，能找到源头。我爷爷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，当选过省级劳动模范，受了奖，其中的奖品，就是省长交给我爷爷的一包白色的乌桕种子。省长对我爷爷说：乌桕一身是宝，多多种。我爷爷回乡，把种子分给乡亲们，乌桕“泼皮”，种子撒下，就一棵棵长成。乡亲们得益于乌桕，白色的种子卖钱，买来了乡村别样的滋味。

前几日，好友约我去一湿地看红叶，我心早向往之，忙不迭答应。红叶树落于水中，树的根部粗壮，牢牢扎在水里，水清澈，红叶映在水中，大有水天一色的妙处。我们乘筏，在树棵间流连，惊得一些水鸭子“呱呱”叫，但不飞起，水鸭子留恋这湿地呢。我在水中搜寻，希望能见着鸳鸯，鸳鸯是好和野鸭子结伴的。鸳鸯没见到，倒是竹筏上一对情侣柔情蜜意，如若是对“旱鸳鸯”了。红叶生情，情不自禁，多好的场景。大片的红叶挑于半空，成了冬天的另一种颜色，如云如雾如诗如赞。树是杉木，有水杉和池杉两种。水杉和池杉有一好，耐涝，能在水里扎根，和红柳有一比。水杉和池杉相像，可叶子不同，水杉的叶子是对开羽状，而池杉的叶子穗状，似一小辫子。

我和好友聊天谈地，可是又离不开黄叶、红叶，其间大有诗意，诗在心中流动，就是写不出来。世间的好诗，大都长在大地上，飘在云朵间，见风、见雨、见雪、见光生长，见了生生不息的树木自是葳蕤。

湿地生红叶，生万物，生目光，生情缘，生一地风情，大好，好在有出处，可圈点，可搓揉。树叶黄，树叶红，天地静寂，听冬叶娑婆，心软于水，心柔于蜜。推窗小雨渺渺，是欲雪的样子。雪花是树的另一种叶子，是上天落下的树叶，与黄和红匹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