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冬天,不像我现在居住的城市——早上还飘着细碎的冷雨,下午就放出暖光,让人猝不及防。故乡的冬天,先是寒风刮在脸上,呼出的气变成白雾,田畈里,到处都铺着一层薄霜。俗话说“小雪气寒而将雪矣,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”,带着“气寒”的清冽,缓缓地铺开寒意,漫长的冬天真的来了。
小时候,秋收刚结束,母亲就开始忙着囤冬菜了,自己家种的大白菜被砍下来,在屋檐下晾上两天,经过霜打的白菜,筋骨结实,生鲜甜美。拿一口大缸,装满白菜,撒些盐,用青石板压住缸边,腌制酸菜,过几天打开盖子,那股酸味飘香整个山村,冬日的菜没有秋日的好吃,可是各有各的味道,酸菜炖豆腐这道家常菜是冬天里的一味美食,母亲把新打出来的豆腐放在外面结结实实地冻住,再从外头收回来放到筐子里头,等要用的时候再把它化开,然后跟酸菜、五花肉还有粉条一同煮,在锅上咕嘟咕嘟响着,这样冻豆腐就吸收了许多油脂香味儿,酸菜酸爽可口,豆腐鲜嫩多汁,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,配着香喷喷的米饭,一口咬下去真是美极了,整个人都是暖和的!我最难忘的就是妈妈腌制的萝卜咸菜,母亲把自家地里刚挖出来的白萝卜切成小条,晒干一些以后再加上食盐、辣椒、花椒,放进坛子里,过一段时间后取出来吃,吃起来香辣脆爽,美味甘甜,可以搭配粥一起吃,能多吃一点饭,我现在住在城市里,自己也试了试,但是怎么做都做不出母亲的那个味道来,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用当地的萝卜,缺少了那一点味道。
冬日的日子慢,男人们不是扛着斧头去后山砍柴,就是去地里翻土、积粪,为明年春耕做准备,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歇会儿,抽袋烟,望着江对面的山,聊着来年的收成,女人们则在家缝缝补补,纳鞋底、做棉衣,或者凑在谁家屋里,边择菜边唠家常,笑声顺着门缝飘出来,冲淡了冬日的冷寂,天气好的时候,老人们坐在墙根下晒太阳,眯着眼,聊着过往的事,连狗都趴在脚边,懒得动弹,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。我们姐弟俩也不闲着,挎着竹篮往树林中扒枯树枝,田埂边去捡豆秆,堆在院墙边,像座小柴山,那是冬天灶台的“口粮”,母亲早把棉衣棉鞋备好了,棉鞋是灯芯绒面的,棉衣袖口缝着耐磨的补丁,里面絮着新弹的棉花,叠在床上,一摸就是阳光和棉花的味道,踩在雪地上软乎乎的。
孩子们最爱热闹的冬天,天刚蒙蒙亮就往外跑,女娃踢毽子、跳房子,转陀螺,“叭哒叭哒”打着圈转个不停,山村回荡着我们欢乐的声音。下雪是冬日最美好的时刻了,大雪落了一夜,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,田埂上,屋檐上,树梢上,池塘边的枯草,都是用雪做的“银装”,我们在雪地里扫出小路,堆起一个个雪人,用胡萝卜给它做个鼻子,用煤球做双眼睛,再给它披上妈妈不要的红围巾,玩雪仗的时候,雪球像子弹一样打来打去,在我们的棉衣上,头发上落下无数朵白色的小花儿,双手冻得通红,含一口热水继续闹腾,偶尔也会偷偷把几粒谷物撒在雪地上,找个竹筐扣麻雀,屏住呼吸等待,可是麻雀太聪明,往往等不到它们出现,反而被吓得一动不动,然后又忍不住在雪地上疯跑起来,哪怕冻僵了手指,也觉得很快乐,一股暖意涌遍全身。
如今远离故土,在城里过冬有暖气,有各式各样的菜,唯独没有那种味道,想起家乡的冬天,想起母亲做的萝卜咸菜,想起雪地里的一群人,心里装着全是想念,家乡的冬天,寒得干净,暖得真切,藏着我最珍贵的童年,也藏着忘不掉的挂念,岁月流转,它一直都在我的记忆中,温暖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