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篱下的田园,恰似一幅天然的锦绣画卷,美得动人心弦。信步东篱之畔,俯身近观,我仿若能听见田园间万物热烈的私语。在陶潜笔下那如梦似幻的“桃花源”田园景致里,我并非初次邂逅,而是无数次与之重逢,那些源自桃花源的意象,宛如潺潺溪流,淌入我的心间。
前往合肥大圩,此地恰处城市边缘。一路行来,田舍错落,乡村景致与城市风貌相互交织,弥漫着皖中早春特有的冷峻与枯寂气息。微风轻拂,丝丝缕缕的甘草味若有若无,悠悠地钻进鼻翼,带来一种微醺的惬意。抬眼望去,天空澄澈如洗,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。脚下是一座小巧的石桥,几步之外,竹篱木栅映入眼帘,“伟丽家菜园”“徐诺的园子”“一米庄园”等木牌,孤傲地立在一畦畦菜地旁,格外引人注目。这菜园恰似一座宁静的城堡,宛如陶潜笔下的桃花源,它为城市增添了别样的韵味,让城市的内涵愈发丰富,外延也不断延展。往来于这片菜地的人们,与脚下的土地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,仿佛时间在空间中无尽轮回,时空在此处发出悠长而深沉的回响。
菜园四周,溪水潺潺流淌,草木繁茂葱茏,各色野花肆意绽放,几只燕雀轻盈地翻飞着,忽然惊喜地落于枝头。眼前是一排刚刚翻修的茅屋,静谧无声,不见人影。沿着小径缓缓前行,翠柏苍劲挺拔,直插云霄。路边几块收割后的稻田里,一簇簇稻茬已然枯白,然而其间却冒出了新嫩的稻叶,纤细的幼苗透着勃勃生机。萝卜仿佛四季都在生长,绿缨子随风翻卷,土地润泽,一片生机盎然。此时,深吸一口气,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清新的空气涤荡一新。在溪流北岸、菜地南侧,菜园与娇艳欲滴的桃花相互映衬。桃花带着几分孤高的品性,它的灵秀之气,最适宜在乡间绽放。即便春寒料峭,这桃花依然开得灼灼其华,让人恍惚间置身于世外仙境。
诗人是否正是借这桃花的清扬气质,来寄托自己的情思呢?倘若只是荷锄匆匆路过,又怎能生出这般深沉的爱意?
我不禁思索,这或许是当下人们怀古思今的一种觉醒。然而,时光无法倒流,历史亦不可重演。他们究竟是想用诗来还原、凝固往昔,重塑心中的理想世界,还是借诗来谋取功利?我无从知晓。谁都清楚,这个时代恰似一列风驰电掣的列车,行色匆匆,每日忙于输送新的人与事,世间万物,有多少转瞬即逝,又有多少能永恒长存,这一切都非人力所能挽留。
诗人的“桃花源”,仿若遗世独立,离尘世喧嚣甚远,却离那澄澈的天际很近。在它面前,崇高者愈发纯粹,谦卑者愈发虔诚,心怀敬畏者愈发赤诚。
诗人笔下的归园田居,若用凄美形容,未免太过单薄。茅屋里有人居住,便有了鲜活的生命气息。那所谓的凄美,是岁月沉淀的古老情愫;那历经的沧桑,是时光镌刻的永恒印记。
闲暇之时,我常翻开《陶潜诗文选》,即便只是寥寥数语,对着那些文字,我却常常失语,仿佛与一位相知多年的老友相对而坐,默默对饮,无需言语寒暄,仅仅一个带着淡淡愁绪的眼神,便心意相通。我是如此渴望回到诗人营造的意象之中,再次邀约那些陈旧而又美好的风物,将人间一切看似无用却珍贵无比的美好,重新回味一番。
陶潜,他是躬耕田园的“农夫”,亦是“田园诗”的拓荒者。他那颗归隐之心,坦诚而坚定,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。恰似久战沙场、疲惫不堪的战马,满心期盼着鸣金收兵的信号。他又怎会料到,千年之后,有人站在他笔下的“东篱下”,纠结着是否该为自己寻觅一处心灵的桃花源;更不会想到,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,无数人在忙碌奔波中,带着满身的疲惫,追寻着那或许永远无法寻觅到的桃花源。
此刻,我的脚步仿佛在冥冥之中沾染了他千年前的踪迹,这似乎在暗示我,应当如他五十二岁时那般,心怀倦意却依然坚守隐居之志,对过往的选择,无怨亦无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