韭菜起源于中国,于江南分布最广,有了大棚技术后,连北方也开始分布,著名的山东寿光便是产地之一。现而今飞机交通发达,韭菜种子又随着国人的流动而全球分布,小小的乡土菜瞬间就高大上了起来。大概40年前,我一长辈留学德国,就曾写信回国抱怨:“德国亦有葱、韭,系以小束售卖,每束20马克,量小价昂,令人咋舌。”40年前的20马克对于一帮子中国穷学生来说自然不菲,就是今日烧烤摊的烤韭菜价格也是颇让人难受。
今日大棚里的韭菜,不谙风雨,肥肥壮壮,夸张一点说,宽得好似细腰美女的裤腰带。就连味道、口感,似乎也差往日甚远。既无清香,更不柔嫩,下了锅子,就是一汪清水。大约舶来物就是样,徒然样子好而已。印象里的韭菜似兰而小,清香扑鼻,菜畦里齐齐整整,煞是好看,也难怪有人和麦苗弄混淆。可普通菜畦里的韭菜并非上品,真正上品韭菜得近水而生,这样白天既得水源,夜间又有露气滋养,自然味道不同。
头茬的韭菜大约在早春二月,这时才有二三片叶子,最多不过五片,一刀下去,刷刷齐整。韭菜可反复生长,割完之后只要注意施加水肥、注意保暖,很快便可以再次收获。古人正是观察到了这一点,所以造出了“韭”字。那底下的一横,便是代表土地,上面的“非”在小篆的书写下非常像旺盛生长的韭菜叶子。
大凡春日的蔬菜,讲究的就是一个鲜香。韭菜就是一味香,做起来也简单,撕去薄皮,拾掇洗干净,或切段热油快炒,要得就是一个快,这样才能保持形状不软不塌,段是段,根是根的。或者切碎,打二个鸡子,搅而拌之,韭菜炒蛋,也是下饭的好菜。北方的朋友,可以摊个韭菜饼子、韭菜盒子,包个韭菜包子,亦是不坏。
我小时候每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农村,一年四季,中午吃干,晚上吃稀。中午佐餐的多是韭菜,无非是剪些青椒,一起素炒,乡下人不讲究色香味俱全,可以佐饭即是完美。晚上多是喝豆子稀饭,就着腌制的韭菜、豇豆,一顿也能喝个两三碗。只有秋天芋头下来以后,才变成芋头稀饭,不过这时候就不好配咸韭菜了,“又吃甜又吃咸”,怕肚子不受。
回到城里,伙食条件立即有了改善。同样是吃韭菜,可以有无数花样,炒香干、炒臭干、炒千张、炒螺丝、炒蛋花、炒干虾、炒豆芽……
韭菜炒千张,是家常菜中的家常菜。食材容易找寻,做起来也简便。首先是拾掇,韭菜要掐好洗净才切,千张得切好再淘洗。千张很好切,但是不容易切工整。切好后,千张丝得先焯水,为的是去掉那股子豆腥气。沥干后,在盘子两边各自摆好,青是青,白是白,泾渭分明。接着起锅烧油,这油一般是菜籽油,是合肥人家家必有的。油不必大,但必须要热。油微微升起青烟时,此时油温已近180℃,先后下入韭菜、千张丝翻炒,快入快出,起锅时放入盐、味精即可。注意,装盘时切记用抹布擦去盘子的油边,再上桌。夹起来,韭菜、千张丝清白相间,也无多余汤汁滴哩哒哒,一口下去,清怡鲜香,口腔里立即填满了泥土的馈赠。套用现下的时兴话来说——那叫一个地道……
韭菜炒豆芽也是合肥人餐桌上的常客,简单、纯粹,正是这道菜的魅力。韭菜的鲜香,豆芽的甜脆,在热油急火翻炒之下,已然融为一味。这道菜颇讲究火候,火大了,一定焦;火小了,则淋汤挂水的,滴滴答答。相较于黄豆芽的粗纤维,绿豆芽的口感会更娇嫩,因而和韭菜更搭得来。也有人喜欢在做这道菜时先用红辣椒炝锅,这真是让人难以接受,干辣椒可以说是“味之强盗”,用这玩意炝锅,食材的本味一定被夺走,那还吃个什么劲呢?我们单位的大厨尤好此道,所以我一直琢磨着在年终评比的时候要不要给他个差评。这种事情的闹心程度就像什么呢,打个比方吧,就像林黛玉嫁给了鲁智深,结果也去倒拔垂杨柳了。
还有韭菜炒螺蛳,这是季节菜。因为螺蛳过了清明后便不堪再吃,何况清水螺更是难得,偶一得之,便是待客的上品。几年前的春天,我和友人浮槎山访茶。途中遇雨,便在山下一户农家里用餐,正巧尝到了这道菜。螺蛳并不十分大,也没有去壳,主人家见我们犹疑,便解释说这螺已泡了二天,沙子早已吐干净,螺底也已钳去,放心吃就是。主人的普通话并不很标准,但放心两个字还是比较清楚的。于是大家一改忸怩犹豫,甩开腮帮子,撩开后槽牙,把那盘中韭堆作的山,螺累成的岩骨,一整个儿的春山褶皱、烟雨朦朦嚼进了肚里。古人说得好,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,我则谓“此时春山在肚,春雨在腹,昂然春意便是一人独有了。”
春韭味美,秋韭亦不遑多让,所以老饕们以“两头鲜”夸之。夏天的韭菜粗老,气味又大,老人们常说“夏天韭,臭死狗”。倒是稍晚的韭菜花可爱。羊肉味厚肥美,配上韭菜花,则是上上之选。说到韭菜花,似乎是云南曲靖人最有发言权,但是急性子的合肥人也有个简化的版本。合肥人其实并不作兴吃韭菜花,对腌韭菜则兴趣非常。《嘉庆合肥县志》上说“产黄城园者佳”,黄城原在哪里,现今也没有记载,但是这也不耽误合肥人腌韭菜。把洗干净的韭菜切段,加盐揉搓均匀,腌制个把小时即可装入罐中,根据口味,加入适量的花椒粉、姜末、蒜末、鸡精、味精、醋等调料,搅拌均匀,密封后放在阴凉处,一般7天后就了适用了。
其实中国人食用韭菜的历史很悠久,大概春秋时期就已经开始。彼时,人们除了日常食用,也用做重大祭祀的祭品。《诗经·七月》里说:“四之日其蚤,献羔祭韭。”说的就是古人哉春四月之初,用小羊和韭菜祭祀司寒之神。至于韭菜花的食用,则始于汉代,《齐民要术·种韭》引汉代崔缇《四月令》说:“七月韭菁”。这“韭菁”就是韭菜花。
文人的雅致,不仅在于诗词歌赋,风花雪月,也体现在饮食上。当年杨凝式因为一盘宫中的韭花,即兴写了57个字的谢折:“昼寝乍兴,朝饥正甚,忽豪简翰,猥赐盘飨。当一叶报秋之初,乃韭花逞味之始。助萁肥羜实谓珍馐。充腹之余,铭肌载切,谨修状陈谢,伏维鉴察,谨状。”谁也不曾料想,这份谢折在千年后的今日,竟成了中华书法艺术的瑰宝——天下五大行书之一的“韭花帖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