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那日,照例是摸秋的日子。所谓“摸秋”,便是趁着夜色,三五孩童结伴,去田里偷摘人家的瓜果。这原是乡间旧俗,立秋夜里,任凭孩子们嬉闹,被摘的人家不得责怪,父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权当是孩子们的节日。这习俗不知起于何时,但自我记事起便已有了。
我们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,早已谋划过。呆呆、小闩子、我,还有隔壁的小虎,都是跃跃欲试。平日里上树摘个桃李杏梨,不过是小打小闹;唯有这摸秋,才是理直气壮的事。我们早已踩好了点,大港河对岸那片西瓜地,是村里李二叔家的,瓜又大又甜。只是李二叔看守得紧,夜里常打着手电筒在瓜田里巡视。
天刚擦黑,我们便聚在河边。呆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小木船,破旧得很,船底还渗着水。我们也不在意,用葫芦瓢舀了水,便划桨过河。月光如水,河面上波光粼粼,船桨划开水面,发出轻微的“哗啦”声。小闩子最胆小,有点做贼心虚的直打哆嗦,被小虎推了一把,险些跌进河里。“怕什么?”小虎理直气壮道,“大人们说了,摸秋不算偷,是讨秋气,讨的瓜果越多越好。只要不被李二叔发现就没事!”
上了岸,我们猫着腰,沿着田埂向瓜地奔去。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更显夜的静谧。我心跳得厉害,手心全是汗,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。瓜地就在眼前。月光下,一个个浑圆的西瓜静静地卧在藤叶间,像沉睡的婴儿。我们伏在田埂上,观察李二叔的动静。果然,不一会儿,一道手电光从瓜棚里射出,晃了几下,又熄灭了。
我们像夜行的猫儿一般潜入瓜地。藤蔓绊脚,我摔了好几跤,膝盖火辣辣的疼。摸到一个西瓜,不管是生还是熟,我用力一拧,瓜便离了藤。不一会儿,怀里已抱不下了。呆呆那边更是战果累累,竟摘了七八个。突然,小闩子发出“咕咕”的暗号。我们立刻伏倒在地。手电光从我们头顶扫过,李二叔的脚步声近在咫尺。我屏住呼吸,脸贴着潮湿的泥土,瓜叶的毛刺蹭在脖子上,痒得难受,却不敢乱动。
“奇怪,”李二叔嘟囔着,“明明听见动静……”他在我们附近转了几圈,终于走开了。我们等了许久,确定他回瓜棚了,才敢起身继续行动。这次更加小心,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爬行。待到将所有西瓜运到河边,已是深夜。月亮升得老高,清凉的月光洒在河面上,碎成无数银片。
小船吃水很深,几乎要沉了。我们不敢全上船,只好分批渡河。呆呆和小虎先划过去一船瓜,再回来接我们。轮到我和小闩子时,船行至河心,忽然一阵风吹来,小船剧烈摇晃。一个西瓜滚落水中,“扑通”一声,溅起老高的水花。
回到河岸,清点战利品,竟有十多个大西瓜。我们高兴极了,也顾不得夜深,当场砸开一个就吃。瓜瓤鲜红,汁水淋漓,甜得发腻。我们狼吞虎咽,脸上、手上全是黏糊糊的瓜汁,一会儿工夫,每个人的肚子都吃得圆滚滚的,吃够了,剩下的瓜各自分了,用衣服包着抱回家。
月光下,我们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沿着田间小路往村里走。夜风吹来,带着稻花的香气。萤火虫在路边草丛中明明灭灭,像散落的星星。这一刻,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。
回到家,父母早已睡了。我把西瓜藏在床底下,心满意足地躺下,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。如今想来,摸秋的习俗实在妙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