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城阙》(安徽文艺出版2025年5月版)是安徽女作家胡静的一部散文新作。这是一本有关安庆城市历史与个人成长的记忆之书。阙者,城观也;阕者,歌曲也。或许在这里,“阙”“阕”可互通,所以作家《后记》中所言的“纵是千千阙歌,也道不尽一城风华”倒也符合此书的主旨。因此,这部“小城阙”也可做“小城阕”,是作家胡静献给生养她的安庆城的一首情歌,是作家自我生命成长见证的时光书。
出生于20世纪七十年代初的胡静是个地地道道的安庆人。她的求学、工作、结婚、家庭等等大都在安庆城。可以说,有关安庆城的点点滴滴已融入到她的血液中。这部散文集中,城市历史与个人成长的书写占据很大篇幅。作家为何倾注了大量的笔墨来写城与人、今与昔、历史与现实?在我看来,这些文字背后不仅仅流淌的是作家对故乡安庆的大爱,更隐藏着一种淡淡的愁绪。小城、历史与自我经验,从作家折叠的记忆中一一打开,最终漶漫成一幅浓得化不开的乡愁画卷。
刘成纪教授在《中国文化艺术中的乡愁》中认为,中国最早的乡愁诗大都产生于城市,如殷商末年商纣王的叔叔箕子的《麦秀》、《诗经》的《黍离》以及屈原的《哀郢》等作品,均与作者曾经生活的城市(城邦)有关。后来,由于隋唐的科举制度的实施,寒门弟子有机会通过考试做官离开乡村,才有了后世大量的乡愁诗的存在。从20世纪开始,随着中国社会逐渐走上现代化,城乡差别日益减少,乡愁诗从“城→乡”模式转化为“城→城”模式。“中国早期的乡愁是城市性的,中期的乡愁是乡村性的,而从目前开始,则开启了一个以城市为本位重塑中国乡愁的新历史进程”。从乡愁诗(文学)的这种演化路径来看胡静的这部《小城阙》,其价值似乎就凸显出来了——它是21世纪中国文学(尤其是中国女性文学)中城市乡愁书写链条中的一环,也与当下中国文坛方兴未艾的地域写作思潮(如“新东北”写作、“新南方”写作等)相呼应。安庆城也正是有了如胡静这样一批不懈的写作者的坚守,才让安庆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知名度与辨识度得以不断提升与彰显。
这些乡愁作品,涉及安庆城的历史、人物、风物、饮食、文化、习俗等等多方面,如《古城,那静悄悄的谯楼》《英王府悲歌》《世太史第》《敬敷世范》《声声黄梅》《侉饼油条》《大南门牛肉包子》《山粉圆子烧肉》等。这些描写,既是作家城市记忆的书写对象,也是承载作家城市乡愁的物质纽带。而另一些篇章,一些消逝的或者正在消逝的人与事(如《老城说书》《烟火人间双井街》《远去的报刊亭》等),已成为这座城市乡愁的挽歌。这其中,我更喜欢辑二“烟火人间”与辑三“光阴厚朴”中的一些作品,如《老街炉火》《人间的雪》《小铜炉》《老檀椅》《一缸岁月》等,它们带有作家独特的生命体温,更能让人产生共情,如命运多舛的奶奶、相濡以沫的父母、手足情深的姐妹、木讷本分的二舅等。城因人在,人以城显。城市乡愁,最终凸显的是人在历史河流中的存在,写城市、写乡愁,最终写的是人本身。因此,这些作品,是作家试图以文字的方式与这座城市,与自己的成长,与自己的内心一次次的对话与和解。
王安忆曾说:“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都在怀念乡村,做着还乡的梦。”在中国这个国度尤其如此,即便社会进入21世纪的今天,我们精神内里依旧保留有与生俱来的乡愁。如刚刚过去的端午节,我们吃粽子、赛龙舟、门前挂艾草等等举动,何尝不是我们内心某种乡愁的外化?它无关乡村,也无关城市。或许乡愁是我们赖以活在并不美好但很珍贵人间的某种精神寄托。
但同时我们也应看到,文学作品中的乡愁书写,很多时候大都是理想化了的,这就导致了一些乡愁作品中作家批判与反思力量的缺失。《小城阙》中的不足也似乎体现在这方面。比如,作家在书写对象时,大都采用一种平视或仰视的视角,歌颂与赞美居多,缺少一种俯视的审视与反观,因而使得这部作品的思想厚度有所欠缺。另外,少数作品中存在材料的简单罗列,缺少必要的提炼与诗意发掘。但这些不足,并不能妨碍这部作品的文学价值。这部《小城阙》,是作家胡静带着女性所特有的温婉和细腻,表达了现代都市人普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柔软的“还乡的梦”。
(作者系安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