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平路与南陵路的交口,东南方向一百米的位置,就是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去的地方——纺织四村。如今这里已是崭新的楼盘,可脚下的土地总在不经意间泛起旧时光的涟漪,那些藏在红砖楼房里的笑声,竟像从未走远。
这里曾是安纺总厂的宿舍区,20世纪60年代的红砖楼挨挨挤挤,墙根下总坐着摇蒲扇的老人。我的小姑妈一家就在其中一栋的二楼,水泥楼梯被几代人踩得发亮,扶手磨出温润的包浆。每次从四牌楼坐3路公交车来,刚到安纺总厂站,我就扒着车窗找那栋熟悉的楼。下车后,远远看见小姑妈站在路口的老槐树下,白色围裙上印着“安纺”两个红字,系得整整齐齐,无檐帽下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动,手里总攥着给我留的水果糖。
小姑父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浓眉下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。他是分厂厂长,可在孩子眼里,他只是会把刚出锅的炒花生偷偷塞给我的长辈。那时大人们上班,就给我们几毛零花钱,让我和表弟去曙光电影院。两站路的距离,我们踩着树影并排走,他讲厂里的趣事,我数路边的自行车,走到影院时,裤兜里的瓜子壳总攒了小半把。
买完票必买两包瓜子、两个泡泡糖。看《城南旧事》时,黑暗里满是抽泣声,我和表弟嗑瓜子的声音都放轻了,直到英子站在骆驼前发呆,才敢偷偷交换眼神。后来看《高山下的花环》,后排的叔叔们直抹眼泪,我俩把没吃完的瓜子悄悄揣回兜里,散场时谁都没说话,走到巷口才发现,泡泡糖在嘴里嚼成了没味道的胶团。最常看的还是《白桦林中的哨所》,军犬奔跑的镜头一出现,表弟就会碰我的胳膊 —— 那是我们约定好的暗号,像两个共守秘密的战士。
暑假的安纺总厂像座热闹的小城。午后总有推着保温桶的师傅走过,喊着 “冰棒 ——”豆沙冰棒咬开时会掉渣,奶油的化得快,得用舌头赶紧舔。小姑父下班回来,热水瓶里总装着厂里发的冰水,黄黄的,甜津津,据说是用槐花和白糖熬的。我们几个孩子围着桌子抢着喝,小姑妈坐在旁边补袜子,阳光从纱窗漏进来,在她银白的顶针上跳。
后来上了高中,书包里的习题集越来越厚,从四牌楼到安纺的 3 路公交车,我渐渐坐得少了。再后来小姑妈家搬到三里街,纺织四村的红砖楼在记忆里慢慢褪色,直到今年3月来到名邦紫庐轩工作,才突然发现,那些以为被时光带走的细节,都刻在这片土地里。
现在站在这里,看着工人们铺设草坪,突然想起小姑父说过,纺织四村的老楼前要种满月季。如果他们还在,该会喜欢这里的电梯房吧!小姑妈不用再爬水泥楼梯,小姑父能在楼下的花园里打太极。或许某个傍晚,他们会坐在长椅上,看孩子们追着蝴蝶跑,就像当年看我们抢冰棒那样。
风穿过紫庐轩新栽的乌桕树,带来远处的车鸣声。已是中年人了,竟还会像孩子似的红了眼眶。那些藏在纺织女工白围裙里的勤劳,浸在槐花冰水里的甜,都成了岁月酿的酒,越久越醇厚。而这片承载着旧时光的土地,如今正长出新的生活,或许这就是对思念最好的回应 ——让爱与记忆,在时光里永远鲜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