俗话讲：“六月不热，五谷不结。”六月热浪滚滚，使人暑热难耐，蒲扇，便是驱散溽热最寻常也最亲切的物件。它轻轻慢慢地摇着，摇散了一身燥气，也摇开了尘封在夏日里的旧时光。乡下人家，家家用的都是自编的蒲扇，房前屋后随手可得的棕榈叶，割下来，晒得微蔫失了水汽，拿粗线细细绞了边。我家的蒲扇竹柄上，外婆缠一圈布条——青布衬着棕叶，素净又耐用。幼时随外婆在树荫下纳凉，外婆一下一下轻轻摇着扇子，我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，清凉的风儿抚摸着我的面颊、我的额头，不一会儿，我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。等我再大一些，我搬个小板凳坐外婆身旁，轻轻为穿针引线的外婆摇着蒲扇，外婆乐得满脸开了花。

早上，外婆照例要熬绿豆汤。她拿蒲扇给灶膛“鼓风”，她蹲在灶口，左手添一把麦草，右手蒲扇轻挥，“呼呼”火舌舔舐锅底，大铁锅里绿豆汤欢快地翻滚着，豆子的清甜氤氲开来。到了晌午，外婆装好凉好的绿豆汤，让我一并带着蒲扇去给田里锄草的外公送去，外公看见我，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到田埂上，接过蒲扇，猛扇几下，然后大口大口喝绿豆汤。田里干活的男人们挥汗如雨，田埂边的树荫下，总放着几把蒲扇，谁累了就抄起来猛扇几下，扇面带起的风比任何冷饮都解渴。

傍晚的院子里，各家搬着竹床、摆着木桌，蒲扇在手里此起彼落，有节奏地给暮色打着拍子，扇走了蚊虫，扇来了饭菜香，也扇出了左邻右舍的家常——张家婶儿说自家的黄瓜结了新果，李家大叔聊起田里的玉米苗蹿了个儿，蒲扇摇啊摇，把暑气摇成了嘴角的笑，把日子摇成了一首慢悠悠的歌。

小时候，蒲扇还是我们小孩子的玩物。我们曾用粉笔头在扇面上涂抹——画荷花，画蝴蝶。外婆见了，笑嗔道：“好端端的扇子，叫你们画成了花脸猫。”待到夜幕低垂，她依旧擎着这把“花脸扇”，为我们送去凉风。如今夏日，多赖风扇和空调，心头却总觉空落，少了些什么。前些日子回乡，见堂婶坐在老槐树的浓荫里编着蒲扇，棕榈叶在她指间翻飞穿梭，她将一柄新扇塞入我母亲手中：“城里空调吹久了筋骨寒，带把蒲扇，走路歇脚时扇扇风，乏了还能垫着坐坐。”

黄昏在村道上漫步，摇动蒲扇。“沙啦——沙啦——”这熟悉又陌生的声响里，蓦然想起外婆当年的唠叨：“蒲扇的风，是带话的。摇得慢悠悠，是说‘别急，别急’；摇得急促些，便是‘快些，快些’了。”

暮色渐沉，远处稻田送来断续的蛙鸣。手中的蒲扇无意识地轻晃，扇起的风沾着草木的淡香，于心头悄然铺开一小片清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