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风自树梢筛下,筛出一片碎影斑驳,合欢花就在六月的光阴里悄然绽放。合欢花又名苦情花、马缨花、芙蓉花,听说合欢花与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有关,我还是偏爱合欢这个花名,相传虞舜南巡仓梧而死,其妃娥皇、女英遍寻湘江,终未寻见。二妃终日恸哭,泪尽滴血,血尽而死,逐为其神。后来,人们发现她们的精灵与虞舜的精灵“合二为一”,变成了合欢树。合欢树叶,昼开夜合,相亲相爱。自此,人们常以合欢表示忠贞不渝的爱情。
幼时在故乡,我家院中便有一棵合欢树,树干粗壮,枝叶参天,树影如一张巨大的绿网,小时候就很好奇这种植物羽状的叶子,那颀长枝头的叶垂得很低,看那新鲜的绿总忍不住要拿手去触摸,只一碰,那叶片便蓦地闭合,让人想到不胜娇羞的少女。盛夏时节,层层叠叠的枝叶上缀满了淡红色的花,几只小鸟在枝条上跳来跳去,叽叽喳喳,时而低头啄食,时而仰头张望;蜜蜂和蝴蝶在花间飞舞,生活简单而美好。祖母喜欢在树荫下铺一张草席,我则赤着脚,光着臂膊,躺在草席之上。合欢花甜而淡雅的芬芳弥漫于空气之中,与青草气息混合,缠缠绕绕,沁人心脾。祖母常常信手摘几朵落花,轻巧地撕开花托,将花丝塞进我的嘴里。那花丝带着微甜与清凉,仿佛悄悄化作了口中一缕薄薄的蜜糖,滑入喉间,留下一段甜润的余味。祖母口中还哼着一支古老的童谣:“合欢花,夜合欢,花开了,心也安……”歌声悠悠,伴着花香,轻轻飘散于夏日的空气里。
祖母还会将合欢花收集起来,摊在竹匾中晾晒。晒干的花朵,颜色渐渐由粉红转为暗紫,如同收敛了白日里活泼的笑靥,沉静安卧于竹匾之内。祖母言道,合欢花可安五脏,和心志,令人欢乐无忧。她有时将花煮水,熬成琥珀色的汤水,唤我们喝下,说饮后可消烦解郁;有时又将花捣碎,揉出花汁,敷于蚊虫叮咬之处,肌肤上那红肿便渐次消退,烦扰也悄然散去。祖母常言:“草木有心,人更需有情。”她总在朴素生活里,织就了合欢花与人心相连的隐秘经络。
年岁渐长,我方从泛黄的书页间识得合欢花早已栖于古诗人的心头。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写道:“合欢……安五脏,和心志,令人欢乐无忧。”李商隐也曾低吟:“相思树上合欢枝,紫凤青鸾共羽仪。”李清照更于《行香子》里描绘:“绮筵散日,谁人可继芳尘?……看黄昏,灯火市,古苔行迹,绛绡缕薄冰肌莹,雪腻酥香,笑语檀郎。”这些诗词,如同古镜,映照出合欢花千年流转不灭的魂魄。原来合欢花早已越过时光,摇曳于旧日诗词里,也摇曳于祖母慈爱的低语中,那魂魄既寄于文字,也寄于生命的肌理。
后来,我离开了家乡,在距离故乡六十公里外的小城工作结婚生子。昨日晚饭后,和好友相约散步聊天,在城北公园挽着清风,披着暮色在小径上徜徉,空气中氤氲着淡淡清雅的甜香,一种熟悉的味道缭绕鼻息,前面一大片粉色的合欢花在夜色中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