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运河不远,一抹村子形影孤单。村子是个大村子,却是十里八里唯一的。运河修建,穿过不少自然村庄,一应拆了,建了个大大的村子,村在河边,就叫了河边村。河边村有些土,河滨村叫得响,可村里人不认。还是河边好,撸撸裤脚就能下河。过去的村庄是散落的,如是向土地撒下一把豆,各自攀枝开花结荚。村的名字也值得玩味,柏树郢、老家坊、墙根里、荷叶地、黄小店,等等,每个村庄都有故事。
河边村一把将柏树郢、老家坊、墙根里、荷叶地、黄小店等收了,整合成了大村庄。村庄统一规划,道路、游园、广场、住宅,和城市看了齐,所有的窗户溜溜地望向运河。锁爷和锁奶是来自荷叶地的。荷叶地本是块有趣的地方,再大的水,锁爷、锁奶住的村庄总是挑在水面上,包括种的地也是这样,村庄像是搭建在一艘不沉的大船上。运河经过荷叶地,荷叶地被剖开了,村庄也就陷落了。锁爷、锁奶搬进了河边村。
河边村真大,上十个自然郢合并的,如是一个小集镇,道路沿着河堤而来,也把远处的风光拉近了。锁爷、锁奶的住宅是别墅式的两层楼房,装修好的房子,锁爷、锁奶拎包入住。可锁爷、锁奶只住了一层,二层很少上去,费腿脚不说,上多了还得打扫卫生。二层留给儿女住,一儿一女住城里,逢年过节回来也是稀巴巴的。
锁爷搬来河边村时,带了把明晃晃的锹,这锹跟了锁爷快一辈子了,锹把换了多少次,锁爷记不住了。锁爷把锹带了过来,可很别扭,锹放在何处都不合适,还是锁奶有点子,用红绸子绑上朵花,挂在墙上,和藕绿色的墙还真匹配,引得不少的游客和这锹合影。锁奶也捎了个宝贝,一根手指头粗细树苗。锁奶没对人说,这苗子叫“郁香忍冬”。郁香忍冬是夹杂在树林里的灌木,三四月天开白色的小花,很香,和金银花的香味有一比。锁奶年轻时就喜欢郁香忍冬,嫁锁爷那天,怀里还揣着郁香忍冬的花。洞房中,锁爷贪这花香,非说是锁奶身子香。锁奶从娘家移来了郁香忍冬,随后这花就在荷叶地开,开得有了儿子、女儿,开得有了孙子辈。
锁爷帮着锁奶在门前的花坛里栽下了郁香忍冬,第二年春天花开了,游客们不认识,争相用手机扫描辨识,网络万能,竟将郁香忍冬介绍得清清楚楚。
郁香忍冬长得快,一转眼漫成了一片,眼见着要占领门前的花坛了。锁爷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锹,将有点锈色的锹磨了又磨,小心把锹探入花坛里。郁香忍冬的根扎得好深,锁爷的锹跟着走,锁奶伸手帮忙。郁香忍冬被起了上来,锁奶小心地分开。河边村,有些地还裸露着,锁爷、锁奶慢慢栽,郁香忍冬好活棵,大夏天也能栽的。
锁奶的银发在锁爷的鼻息地飘来飘去,锁爷深深吸一口,说:花好香。锁奶丢过一句:三四月才开呢,这老头子。
河边村静得很。村子大,反而更静,过去的小郢子住得集中,一声鸡鸣就把一个郢子喊醒了。河边村十多个郢子集合到了一起,道路宽宽的,却是撂棍打不到人,见到的人也是行色匆匆,一律公事公办样。广场上有人的,但也是些和锁爷、锁奶一般的老人,孩子有,可也少了,村小没了,孩子得撵好远的学校去上。
锁爷、锁奶怕闲着,几天下来,把郁香忍冬栽得到处都是。锁爷对锁奶说:明年春天,河边村都是你的味了。锁奶瞄了锁爷一眼,说:到时,让儿孙们都回来,闻闻花香味,怕是他们不认识郁香忍冬了。河边村花草多了去,玫瑰、牡丹、月季、海棠、玉兰,不知栽了多少,郁香忍冬显不着的。锁爷说:敢认不得,敢不认祖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