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,我去小城西边的马山地质公园踏青。公园里繁花似锦,路边刺槐树新抽的嫩芽在风里眨眼。转过一座废旧的土屋,突然有雪浪般的云团在绿茵间流动——二三十头羊正埋头啃食青草,几只小羊羔蹦跳着嬉戏、追逐,萌态十足……这画面像一把刀子,划开了记忆的茧,让我想起当年家中养过的一只羊。
小时候,我体弱多病。那年刚开春,家中养的一头羊产下了一只小羊羔,此后,每个晨曦微露与暮色渐浓的时分,爷爷都会让母亲蒸一碗羊奶,加上白糖,让我喝下去。我是看着那头小羊出生的,刚生下来时,它浑身湿漉漉的,紧闭着双眼,缓了一会儿,就挣扎着要站起来,经过一次次摔倒、站起,很快就能站住了。彼时,我经常要打针、吃药,只得呆在家中,百无聊赖。当院子浮着槐花香时,小羊便成了我最好的玩伴,它追着飘落的花瓣满院撒欢,我则咯咯笑着在后面追逐。有时被我追急了,它会回过头,四蹄稳稳扣地,头往下低,常让我踉跄跌坐,却也笑个不停。因其浑身雪白,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“小白”。在羊奶的滋养以及与小白的追逐、嬉闹中,我的身体日益强壮起来。
初夏时节,草木葱茏,我会兴致勃勃地跟着爷爷去野外割草。我精心挑选最鲜嫩的草,满心欢喜地捧给小白。看着它安静咀嚼,不时抬头“咩咩”叫两声,那一双安祥、恬静的大眼睛,仿佛藏着无尽的温柔,给予我一种平和的力量。有时,爷爷也会牵着小白到野外,我们在草地上尽情嬉戏,宛如无拘无束的风。玩累了,我惬意地躺在草地上,小白便会亲昵地凑过来,用它那柔软的舌头舔我的脸,逗得我笑声连连。
然而,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。那年夏天,祖母重病,本就不宽裕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。一天早饭后,我正和小白在院子里玩耍,爷爷走过来说要带我去赶集。我高兴极了,因为爷爷早就答应要给我买油条和冰糖葫芦。可奇怪的是,爷爷临走时也牵上了小白。到了集市,我一门心思地想着美食,甚至一度忽略了小白。但当爷爷牵着它进了买卖牲口的大院后,我的心猛地一沉,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果不其然,刚进院子,几个人便围了上来。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,冲过去抱住小白的脖子,哭着哀求爷爷:“我不要卖小白,不要……”
但一个小孩子又会有多大力量呢?小白还是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个子牵走了,它边走边悲哀地咩咩叫着,不时挣回头,那温柔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舍和眷恋。我在爷爷的怀里又哭又闹,可一切都是徒劳,小白渐渐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……我哭得好伤心,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灰暗无光。
那年,我不过六七岁,却遭遇了生命中最初的痛。那天,爷爷如约为我买了油条和冰糖葫芦,但我却没有一点胃口。后来在公社医院,爷爷掏出一沓钞票递给父亲,当得知钱还不够时,我清楚地记得爷爷叹了口气。那一瞬间,看着爷爷花白的头发,我的心一颤,有一种我那小小年纪本不应有的情绪在心底悄然生长……
如今,爷爷离开我们多年了,我也很久没见过这样一群可爱的羊了。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,我想起了那只叫小白的羊,它不仅是我童年的玩伴,更承载着那段艰苦却温暖的岁月,勾起了我的思念,以及绵绵无尽的乡愁。